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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 遇襲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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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嘉田其實一點主意都沒有,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。敵方的子彈讓他擡不起頭來,他就要想個法子讓對方暫時停火。

白旗迎風招展,配著參差不齊的呼聲,果然讓對方的火力弱了些許。接下來怎麽辦?張嘉田又沒了主意。忽然間,他猛一回頭。

他看到了雷督理。

雷督理半臉血,一身泥,一路匍匐而來,見了張嘉田,第一句話就是“你跟我走”。張嘉田問他“往哪兒走”,他喘息著答道:“先走再說,這裏太危險!”

張嘉田忽然意識到,這位極度怕死怕疼的督理大人,是冒著生命危險爬過這一段長距離,專門來尋找自己的。

他沒有因此感激涕零,單是有一股熱血往腦子裏一湧,讓他一言不發的動了手——他把雷督理的軍裝上衣扒了下來,往自己身上一披。

“我就說我是你,我向他們投降!”他告訴雷督理:“先糊弄他們一陣子,你趁機會趕緊跑。”

說完這話,他見雷督理看著自己不動,便急得把他往路基下面一推,橫豎路下是草,摔不死他。然後把步槍上的白襯衫解下來,他火速的穿好襯衫套好軍裝——雷督理比他矮了一點,但是軍裝不系扣子的話,乍一看也算合身。衛隊受了他的指揮,統一的換了口號:“投降了!雷大帥投降了!”

一邊叫嚷,他們一邊點了一堆火。光光熊熊的照著他們,讓遠方暗處的敵人能看清他們

舉槍投降的姿勢。這麽一來,槍聲果然快速停了,而張嘉田蹲在汽車後頭,驢打滾似的在一具屍體上蹭,蹭了滿臉滿身的鮮血——他這年齡和雷督理相差太大,一瞧就還是個小夥子,所以必須將自己塗抹得面目模糊。

然後他一翻身癱在地上,做半死不活狀。

路邊的草叢裏,遠遠近近的站出了人影。

天色越發的黑了,路上的士兵高舉雙手,是誠心誠意要投降的姿態。一個老成些的衛兵,提前受了張嘉田的囑咐,這時就蹲到了他的身邊,撕心裂肺的喊:“大帥受了重傷!來人啊!救命啊!”

張嘉田聽著敵人的步伐聲音,一只手伸在車底陰影中,還攥著一把手槍。他不知道敵人究竟有著何等用意。如果只是要把雷督理綁票,那好辦了,自己起碼可以在眼下保全性命;可如果敵人純粹只想要雷督理的命,那麽自己在臨死前,也要甩手一槍拉個墊背的。

“發誓發多了。”他很奇異的沒有驚懼,反倒想起了那無關緊要的事情:“總說要把命給他,結果今天真給了。”

他像是得了一點人生的教訓,當幾只手槍將他圍住之時,他強睜著被鮮血糊住了的眼睛,還在告誡自己:“往後可不能再亂發誓了。”

然後,好幾雙手從天而降,把他抓起來五花大綁,裝進了麻袋裏。

張嘉田等人落入了刺客手中,死生不明。而在這一天的下半夜,北京城

內的雷府門前,跌跌撞撞的沖來了兩個黑影子。

黑影子之一是雷督理,另外之一則是白雪峰。

雷督理是憑著兩條腿,硬生生跑回來的。平時他連坐著都嫌累,恨不得隨時隨地的躺著,如今卻是如有神助一般,以著僅次於馬車的速度,一口氣跑回了城內。東倒西歪的撞進門內,他雙腿一軟跪了下來。值夜的衛兵見狀,嚇得一哄而上,留守在家的衛隊長尤寶明聞訊趕來,就見雷督理趴在地上,嘴唇動著,似乎是在喃喃的說話。

尤寶明當即也趴下去了,把耳朵送到雷督理嘴邊,一邊聽著,一邊充當通譯,扯起大嗓門發號施令:“全府戒嚴!打電話叫秘書長參謀長立刻過來!發電報給莫桂臣師長,讓莫師長攔住所有出京的火車!給虞都統打電話,京中有變,讓他別出門!”然後他伸手把雷督理拖起來扛上肩膀,一路小跑著把人扛回了屋子裏。雷督理的兩條胳膊垂下去,軟繩子似的,隨著他的步伐悠悠蕩蕩,偶爾甩著磕了門框,也沒有知覺和反應。

房內電燈明亮,雷督理躺在一張軟床上,頭腦是清楚的,身體卻像是完全癱瘓了,一顆心臟擰絞著劇痛,視野也是搖晃模糊。依稀看見一個熟悉身影沖了進來——那身影苗條單薄,是熟悉的,也是久違的。

胸中一股熱氣往上一沖,他身不由己的咳嗽了一聲。他覺得這只是一聲小咳嗽,然

後噴出來的鮮血一直濺到了葉春好的身上去。

然後他眼前一黑,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往下沈,忽悠的一下子,便什麽都不知道了。

雷督理再睜開眼睛時,天已經亮了。

他像是被那陽光嚇著了,一翻身就滾下了床去——林子楓眼疾手快,一把接住了他,把他又推回到了床上去。

雷督理並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什麽痛苦,只是手腳都不大像是自己的東西了,連根手指頭都擡不動,他對著林子楓說話,發出的聲音也是虛弱沙啞:“我睡了多久?”

林子楓答道:“您昏迷了三個小時左右。”

雷督理又擡頭看了看這屋子,看見了他的參謀長。魏成高參謀長和他目光相對,連忙走上來彎腰說道:“大帥不要怕,這裏是我的家。帥府的目標太大,怕不安全,所以我就把您帶到了我這裏來。還有,虞都統已經知道了這邊的事情,他說城內的局面,他目前還可以掌控。城外莫師長那邊,因為攔截鐵路的事情,和韓司令的人交了火。不過大帥可以先不必管外頭的事情,要緊的還是城裏的情況。因為大總統前天出京了,現在城內……”他壓低聲音,沈吟著措辭:“群龍無首,大有可為。”

雷督理沈默了片刻,說道:“我看,韓伯信的嫌疑最大。”

所謂韓伯信者,便是如今的京畿衛戍司令——幕後主使者非得有著韓司令那般的權勢和力量,才敢、並且

能、在北京城外對著直隸督理動手。而且此人和虞天佐一貫不睦,和雷督理也總有“一山二虎”之勢。

“去。”他發出了似有似無的氣聲:“傳我的命令,關閉城門,扣住韓伯信的所有親眷,不許韓伯信本人進城,並讓他在今日午時之前,必須釋放張嘉田。”

雷督理這句話火速傳遍京城,幾處城門立刻就開了火,守城的士兵是韓司令的人,不是雷督理的人,焉能按他的意思關閉城門?城門打得熱鬧,城內也同樣熱鬧,韓宅內的衛兵正護送了韓家的男女老少往外走,被雷督理的兵迎頭堵了住。雙方一陣亂打,也打了個槍炮齊飛。虞天佐的隊伍在承德登上了悶罐車,也往北京這邊來了。

然而未等那長長一列悶罐車駛出熱河地界,戰爭已經結束了。

韓伯信司令同意用張嘉田去換自己一家子人的性命,而大總統連夜趕回北京,專門為了做他們雙方之間的調停人。雷督理穿戴整齊,被魏參謀長和林子楓左右攙扶出了魏宅大門,強撐著前去了總統府。看表面,他除了脖子那裏被碎玻璃劃傷了一道之外,並沒有再受其它重傷,但周圍的人都知道他這一回怕是要累“壞”了。

“壞”了的具體表現,就是他在躺了大半天之後,兩條腿還是軟的。魏成高與林子楓說是攙他,其實根本就是架著他往前走,走了半天,他的鞋底就沒踏實的挨過地



他冷著一張慘白的臉,走也走不得,話也說不動,坐在汽車裏,也全靠著魏成高與林子楓左右夾著他,否則他隨時都要一頭栽倒。像一具成了精的傀儡一樣,他指揮著魏林二人,將自己搬運進了總統府內。

他和大總統進行了長達一個小時的密談。談判結束之後,魏林二人把他架回了汽車裏,林子楓咬著牙憋著話,不肯第一個開口,所以還是魏成高先問道:“大帥,怎麽樣?總統對此抱有怎樣的意見?”

雷督理向後仰靠過去,一張臉依然是慘白的,然而慘白顏色的下面,隱隱透出了一層紅暈。

“你應該……”他氣若游絲的說話:“改稱我為巡閱使了。”

旁邊兩人登時一楞,統一的直了眼睛看他,就見他閉著眼睛,一張臉輪廓分明的白著,像一尊無感情的雕像。

“是您?”林子楓終於忍不住了:“原來不都說是虞都統嗎?”

雷督理的嘴角一翹,顯出一點似有似無的笑意,聲音則輕得像煙,在汽車內柔曼的彌散開來:“時勢造英雄啊。”

的確是時勢造就了他這個英雄。

直魯豫巡閱使,本來確實沒有他的份,可忽然間他遇了刺,忽然間他名正言順的戒嚴了全北京城,忽然間他在城外和衛戍司令的部隊開了火,忽然間他截斷了北上南下的所有火車道,忽然間,北京成了他姓雷的。

一股狂風把他直卷上了九霄,他身不由己的就占

了上風,所以心念一動,改變了先前的宗旨。為什麽一定要捧虞天佐呢?其實他也並不比虞天佐差什麽啊!

他的身體幾乎是癱瘓的,但是他的頭腦宛如機器,高速運轉——他要做三省巡閱使,否則他就對韓伯信開戰。他開戰,虞天佐跑不了,一定也得跟著他參戰,後果如何,不言自明。

大總統最怕大亂,這樣的條件開給大總統,他簡直可以確定對方的答案,所以不必非去等待那一紙委任狀,他盡可以提前昭告天下,並慶祝。

“派人去接張嘉田。”他忽然又說:“接人的時候看準了……他要是丟了鼻子眼睛胳膊腿兒,就用韓家的人命賠他……”說到這裏,他的聲音低到近乎耳語:“韓伯信不是有五個兒子麽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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